三月

小圈写手,山上的秋后蚂蚱,目前主要搞岭。

[山间月番外]忘归剑

*时间线在正文71章小温剑指叶白衣老叶伤心离开四季山庄之后。

*关于被徒弟拔剑砍的老叶出门逛了几天给徒弟带回一个礼物这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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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四季山庄纵马向北,一带荒原苍莽辽阔。

叶白衣一口气奔出数十里,马儿累到打蹶,他才放松缰绳,减缓了速度。

天高地迥,四季山庄和山下那片市镇被远远抛在身后,叶白衣人离了与温客行练剑的那座险隘山峰,心也终于疏朗几分。

 

但不能细想,细想心里还是疼的。

他不禁回思在四季山庄这几个月自己对待温客行的态度。

小蠢货逗起来有趣,他平时没少冷嘲热讽,都说从小离了爹娘的孩子心思重,难道是自己哪句话伤到他了?

那可想不起来了……

叶白衣单手缠了几圈缰绳,另一只手不自觉伸到背后,摸了摸老朋友一样的古刃。

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过的一个习惯,天地之大,江湖之远,雪峰苦寒早已适应,长年累月的不闻人声也是稀松平常,但是,他会在枯寂到极点的时候摸一摸挚友亲铸的龙背。

 

再不然就是教导他习武的时候太严厉了,动不动就拎过来揍几下——虽然自从那次把人打到孟婆汤发作以后,他动手都有分寸,但小孩子脸皮薄,怕是不愿意受他那样教训。

可是……

 

你既然嫌弃我笨,又何必假仁假义收我为徒!

我杀了你!

有本事你就杀了我!

 

叶白衣面若寒冰,缠在手上的缰绳无声深陷。

他冷冷地想,再怎么说,那小畜生都是欺师灭祖,大逆不道。

 

小畜生待父母师长同门兄弟都可说是孝悌友爱,偏偏到了自己这里……

朔风吹起长明剑仙飞扬的鬓发,少年似的容颜配上一双沧桑悲怆的眼睛,有几分不和谐。

他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徒弟,容炫。

阿炫那孩子像他爹,习武的悟性比他爹还要高上几分,自己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以后,阿炫发现再怎么用功跟师父之间也差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,终于打上了六合心法的主意。

每天黏在自己身边叫“师父”的年轻人,一次次遭到拒绝又受了严厉教训之后,就那么不告而别。带着六合心法下山,葬送了自己,也搅得江湖一片血雨腥风。

说起来,温家骨肉暌违,小蠢货幼年不幸,都是从自己这徒弟身上种的祸根。

 

叶白衣苦笑一声:这样算起来,小蠢货要记恨自己,也是事出有因。

其实看小蠢货在秦怀章面前那孺慕恭顺的模样,应该想到这一点的,他并不需要第二个师父。

只可惜这一身功夫还没来得及慢慢教导……

想到武功,叶白衣不自觉面露微笑。

小蠢货是他见过的资质悟性最好的孩子,领悟自己这一脉功夫,尤其易于精进。

教导温客行武功,是叶白衣为数不多感到畅然爽快的时刻。

 

四季山庄三年,温客行内功根基扎得很牢,不必费心给他规整武功路数,自己最得意的归云、封山两套剑法行云流水般传了下去,即便遇到窒碍也很快能突破。

叶白衣脑中描摹年轻人潇洒写意的身形剑法,一时间竟忘了这逆徒刚刚用师父教的剑招指着自己。

 

此人实在是天生武痴,信马由缰走了一阵,居然把温客行这段时间跟他学剑的紧要关节在脑海中演了一遍。

归云剑包含着他剑意的雏形,封山剑是他一生剑法之大成,到最后一式瀚海西风瓶颈破解,叶白衣这一脉剑法的精髓,温客行已得了个七七八八,所欠者不过火候而已。

 

瀚海西风。

叶白衣闭目回思温客行这一剑,直到自己同样的剑招击碎小蠢货手中的长剑,年轻人跌跪在地,衣襟染血,满脸怨愤地望着他。

他再次闭了闭眼睛,好像截断眼前的光与色,就能截断那一剑的锥心之痛。

 

马儿歇过来了,叶白衣一拉马缰,又开始在朔风暮色里疾奔。

叶白衣啊叶白衣,枉你虚活了这许多年,还是看不穿。教授英才之乐,你不是已经享过了吗?最得意的剑法,你不是已经传给了最合适的那个人吗?既然如此,何必定要师徒名分牵绊一生?

回长明山去吧,温家骨肉团聚,事情也算了结,你从前怎样,以后还是怎样。

 

他一向独来独往,身涉红尘,不沾片羽,可这一次,跟四季山庄那个别扭的小蠢货,竟好像生出了什么斩不断挥不开的牵连。

他又一次下意识地摸了摸龙背。

熟悉的纹路让他想起铸剑的那个人。

白衣剑已给了周子舒,也算传之其人,龙背是要陪他到死的,小蠢货折了佩剑,回长明山之前,去寻把好剑给他吧。

闹到这个地步,今后见面徒惹烦恼,到时候随便交给四季山庄什么人转交就好。

 

 

龙泉谷。

这个地方上次来还是跟长青一起,谷主欧阳冶跟长青算是忘年之交,两人谈起铸剑之道,悠然忘倦,自己在旁听得无聊,一直喝酒。

但欧阳冶那小子铸剑的本事一定不错。

 

“那小子”如今也是五六十岁的人,身形干瘦,神情愁苦,好像三天三夜没有吃过饭,带着个年轻人迎出谷来,一揖到地:“叶老前辈。”

那年轻人看看叶白衣,又看看欧阳冶:“师父,‘老前辈’在哪?”

欧阳冶敲了敲徒弟的头:“小石头,还不快向叶前辈问安。”

小石头怒道:“师父,我叫谢寒石,您在江湖朋友面前叫我‘小石头’,那、那也太不威风了!”

 

谢寒石看起来与周子舒温客行差不多年纪,但好像久居山间,有点不通世务,叶白衣笑了笑:“不必多礼了,我就是叶白衣。小欧,最近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剑?”

欧阳冶:……

叶老前辈,这“小欧”听起来,也很不威风啊。

 

容长青于欧阳冶亦师亦友,欧阳冶素知叶白衣本领高强,有心让徒弟见识见识,把人请进来,将近几年铸成的得意之作摆了一排。

叶白衣一眼扫过去,挑了几把与温客行剑法路数相合的,拿出来一一把玩。

欧阳冶道:“叶前辈,剑不是用来看的,看怎能看出好坏?不若您试上几招。”

叶白衣看看欧阳冶,又看看一脸期待的谢寒石,洒然一笑:“试试便试试。”

 

他一夜未眠直趋龙泉谷,握剑在手,意态纵横,挑出来的几把剑,每一把都在龙泉谷一座宽阔的石台上试了几招。

欧阳冶双手交握,眯着小眼睛沉吟不语。谢寒石只瞧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,连叫好都忘了。

叶白衣试剑之后,只留下一把,振袖挥出,其余几把如游龙入水,从石台上倏然飞下,稳稳落在供剑的台案上。

欧阳冶笑道:“叶前辈果然好眼力,此剑名为‘忘归’,是在下二十间年最得意的作品。”

谢寒石抢着道:“不错,师父已答应将这柄剑送给我了!”

 

叶白衣一怔,这才仔细去看欧阳冶的小徒弟。

半晌,叶白衣道:“小子,你用这剑不合适。”

谢寒石不服气:“为什么不合适!”他声音虽大,却有些心虚,因为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,架不住自己软磨硬泡,答应等过几年自己剑法精进再用此剑。

欧阳冶没有出声斥责徒弟,呵呵一笑,好像在等叶白衣的高论。

叶白衣道:“明人不说暗话,小欧,我瞧上了你这柄剑,想要来送给我……送给一个……嗯,一个小朋友。我不会白要你的东西,你想我拿些什么来换,只管划下道来。”

 

欧阳冶还未答话,谢寒石已急了:“那、那怎么行,师父,你说了‘忘归’要留给我的!”

欧阳冶看着叶白衣:“不错,我是答应过小石头等他剑法精进就送他此剑。但叶老爷子是前辈高人,说出的话来晚辈也不好驳回。不如这样吧,您想送给哪位小朋友,请他来跟劣徒比划比划,胜者得剑。如此既全了故人之义,也不辱没此剑,叶前辈意下如何?”

 

“忘归”剑身如墨,长刃深槽,分量不算重,挥舞灵便,但质地极其坚硬,与白衣剑柔若春絮的质地大异其趣。狭长的剑身一用杀招见血方回,有入而不出、往而不返之意,与温客行那臭小子发起疯来刚勇孤绝的气质如出一辙,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。

叶白衣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心思:跟我自己年少时的性情和武功路数,也全然无二。

至于谢寒石……叶白衣一见便知,谢寒石武功精不精进是另一回事,他不是这样的人。

一个人若是太过谨慎周全,或是少了几分飞扬勇决,用此剑反而危险。

这大概便是欧阳冶那老儿不肯痛快把剑给徒弟的原因。

 

叶白衣本不擅长揣测旁人心思,但这一刻,一片为自己徒弟打算的心意居然与欧阳冶相通,他看了那其貌不扬的老头一眼,颔首道:“这个自然,我那小朋友若没本事胜过高足,便不配使用此剑。”

谢寒石一挺胸:“那我愿向那位大哥请教!”

叶白衣叹道:“他……不在此地。”曾想过带着小蠢货游历江湖,现在是绝不可能了。

“不在此地,那我跟谁比?”

叶白衣道:“跟我。”

谢寒石:……

他就是再没见过世面,也知道叶白衣这本事,自己几十年内都难以望其项背,这……这不是欺负人吗?

 

叶白衣笑道:“你不用怕,不是直接动手。我对那小朋友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,你只管出招,我告诉你他会如何应对,然后你再行拆解,如此谁先技穷,便是谁输了。”

一个空比划,一个不动手,用嘴比武?

这可真是旷世奇闻,谢寒石张着嘴巴,一时不知该如何应承。

欧阳冶道:“小石头,叶前辈绝不会说出超出他那小朋友水平的招式,至于领悟应对,你也有这个见识,这场比武,师父代你应下了。”

叶白衣朝欧阳冶点了点头。

 

谢寒石再无疑虑,倒转剑柄向叶白衣行了一礼:“好,如此便向……咦,叶前辈,我还不知那位大哥尊姓大名?”

叶白衣眼神飘往四季山庄的方向,在欧阳冶师徒看来,那似乎是一个牵挂的神情。

“他叫温客行,年龄么……也未必就比你大。”

谢寒石再次浅揖:“向温兄请教!”

 

第一招,谢寒石用的是师门“补天剑法”中的一招。他的师父是铸剑名家,传说女娲炼五色石补天,是他们的老祖宗。

叶白衣凝神瞧着,缓缓道:“这一剑变幻无方,以虚招为多,温客行当以四季山庄蜀山剑法中的‘冲波逆折’相抗,穿过虚招之后,斜刃斩你左臂曲池穴。温客行年纪尚轻,内功不算十分深厚,若遇内力深厚之人,你这一招就要留足后劲,否则不待虚招使尽,对方便会以力破巧。”

谢寒石听罢细思,一时想着那位“温兄”剑法精妙,自己下一招该怎么打,一时想着叶白衣后面两句提点,好像也有无穷妙处,隔了好一会儿,才递出第二招。

 

“你这第二招,温客行当以我传他的‘归云剑法’应对,‘归云剑法’中的‘天风海雨’……”

 

第三招……

 

第四招……

 

……

 

叶白衣看过谢寒石的招式之后,讲解比划,先说他这招式的精妙所在,再说温客行会如何应对,最后总要加上几句对方招式的缺点或应敌时该当注意之处,不但谢寒石凝神细听,欧阳冶在旁也侧起耳朵,不由自主地比划起来。

到后来,谢寒石还招式的速度越来越慢,第三十三招上,他苦思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想出应对之法。

其实真要动手,哪里容他慢慢想出应对之道,当时反应慢了一点,立刻就输了。

叶白衣道:“这一招确是难挡……嗯,那小……温客行会使封山剑法中的‘瀚海西风’……”

不知道为什么,说起武功招数来滔滔不绝的叶白衣忽然停顿了片刻。

过了一会儿,他才接着道:“‘瀚海西风’内力游走全身,从你的剑网中穿过,会受一些外伤,然后挺剑猛进,直贯胸膛。”

 

谢寒石脸色一白,忍不住后退了两步:“不、不可能……他纵然穿过我的剑网,我那一剑也会从他肋下穿过,怎能再挺剑攻我要害?”

叶白衣道:“肋下贯穿并不致命,温客行会迎着你的剑锋,不惜伤得更重,把他那一招使到十足。所以这一回合的结果是,他重伤,你死。”

谢寒石脸色再次白了白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叶白衣仿佛是觉得气氛有点凝重,哂笑一声:“我刚才说的是决生死,若是寻常比武较技,温客行……大概会认输吧。”

 

谢寒石沉默了一会儿,收剑入鞘:“真要对敌,敌人不会点到为止,这场比武我输了。”

欧阳冶紧绷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舒展,哈哈笑道:“好!好!叶前辈的小友果然了得!我这把‘忘归’赠给他,得遇其主。”

叶白衣把忘归装入囊中:“谢了!欧阳谷主有用得着叶某的地方,任你差遣。”

 

欧阳冶摆摆手,喜形于色:“叶前辈言重了,小石头,还不来谢过叶前辈指点。”

叶白衣毫不藏私,“比剑”的时候把谢寒石所用龙泉谷剑法的优点缺点一一指明,就连长明山和四季山庄的一些剑法精髓也坦然明言,别说谢寒石,就是欧阳冶自己也受益匪浅。

再者,叶白衣算是为欧阳冶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:谢寒石酷爱忘归剑,做师父的明知此剑跟自家徒弟才性不合,苦于不知如何说出口,生怕伤了小石头一片热肠,如今小石头自己遇到对手跌个跟头,不仅断了对这把剑的执念,对自己今后武学之路,也必有一番思索。

于是欧阳冶跟谢寒石一起,恭恭敬敬向叶白衣行了一礼。

 

很久以后,谢寒石揣摩叶白衣留在龙泉谷试剑台上的剑痕,又与师门剑法融会贯通,武功大有进益,心里还是不太服气,到底找温客行亲自打了一场——输给本人才算心服口服。

----------完---------

 

彩蛋是带着忘归剑返回四季山庄的老叶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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